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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观看,新的感知

New View, New Perception

学术主持:王春辰  ACADEMIC HOST: WANG CHUNCHEN

编者按

今天的艺术尽管从发生和发展的状态与特质上,都不再强调女性的特殊性,或以女性主义为题来割裂艺术的完整性。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中国的当代女性艺术还是显明了它的不同,特别是这个创作群体,她们以个体的差异来取代整一性的女性主义,以自我超越的方式超越了性别困扰。中国的新一代女性艺术具有怎样的特质?她们的所思所想是什么?今天需要对她们进行客观而又多方面的呈现,通过这样的视觉展示来发现她们在创造这个时代的“新感知”的内涵和意义。因为她们是今天这个时代的参与者和见证者,她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她们的声音和姿态,我们无法用另外虚妄的理论说辞来否认现实中的女性艺术的独立价值,也无需割裂她们和当代的联系。她们就是她们,她们的艺术还是她们。

王春辰

2015年10月

艺术、文学、哲学是人的自由,即创造者的自由之上重造世界的尝试,首先必须毫不含糊地成为一种自由,以便拥有这样的抱负……为了成为一个创造者,自我培养,必须通过超越性的自由活动去掌握文化,必须让精神连同它所有的财富投向天空,并且移居那里。

——波伏娃

波伏娃早在几十年前就提出“女性并非生来如此,而是被造就的”的观点,时至今日,女性在社会中的处境已非昔日所比,各个领域中的女性——尤其是年轻一代,在自我意识上如何对待她们的性别,又如何将她们的意识转化为直面社会的行动?对艺术家而言,值得观察和探讨的则是她们以什么样的身份和角色来创作,这些创作又以何等方式与社会发生关系。

“‘新感知——中国新一代女性艺术家邀请展’绝不是在标榜狭隘的女性艺术,这类艺术常常局限在浮于表面的‘女性特质’,也不是自觉列入女性主义艺术的抗争史,这类艺术对抗男性权力对社会的主导。这个展览寻求深刻的意识变革,以及随之而来的行动和改变,意识的变革不仅是女性自身的觉醒,而且扩展到男性的认同,最终指向社会整体无偏见的性别认同。因此这个展览不是将性别对立,而是从人的角度来考量,着眼于人性价值的实现。之所以命名为‘女性艺术家邀请展’,一方面在于指出参展艺术家集中为女性,并非隔绝地看待女性艺术家的创作,或者探讨一种‘女性化’的艺术;另一方面,从女性艺术家出发更容易追溯‘创造者的自由’的第一现场;再者,也许我们应该同时呈现一场‘中国新一代男性艺术家邀请展’”(王春辰)这样起码表明了我们的立场。

性别的偏见来自于由男性主导的世界将女性囿于被动的、附属的、甚至是物的角色,一道被观看的“景观”,欧洲的裸体画传统呈现了这一偏见经典的视觉案例,若我们粗略地回想提香的《乌比诺的维纳斯》和马内的《奥林匹亚》,画面中的女性无论是纯然被观看的角色或者是富有个体精神的生命,其中仍然隐藏着男性主导的观看方式,值得注意的是,男性作为观看者的身份如何影响塑造了女性的观看方式?

“镜子的真正功能是让女性成为共犯,和男人一样,首先把自己当成一种景观”,约翰·伯格在《观看的方式》中曾这样谈到,实际上,性别偏见更深刻的内在原因在于女性自我意识的分裂状态,而这一分裂又来源于男性世界对于女性的限制——社会习俗加之于女性的限制不但常常妨碍女性参与世界的创造,更甚者这些习俗迫使女性将“男性的审视”内化于自身。仅仅当女性认同于此,为取悦于“主导者”和“观看者”而将自身分裂作为“审视者”的自我与作为“被审视者”的自我,这才是她参与偏见的构造、成为共犯和同谋的开始,这也是她面对世界的第一道屏障。

因此,意识的变革不仅意味着颠覆惯例的男性主导的观看方式,而且需要女性在自身之中弥合分裂的自我,仅仅当她以同等的自由观看世界、观看自身——她不是将自身视为被观看的景观,而是重新掌握完整的观看者的身份——她才是重新获得作为创造者的人的自由,而创造者的自由是行动的开始。

“你可以切换、连结。这时候的你并无概念缠身——不是男女、不是非男非女、无男、无女、无人”,郑琦的这句话揭示出一种胜利的姿态、一种高度的自我意识、一种浑然天成的自由。林欣在一次谈话中也提到“不强调性别才是真正的性别平等”,实际上,我们可以看到这次展览中的诸多艺术家持有这样的态度,不把性别当作“障碍”——这本身便意味着新的观看者身份,米玉明在她的作品《一直在角落》(她用布遮盖住聚焦于女性私密身体部位的摄影照片,仅仅露出象征性的抽象图案)以此揭露女性被观看的历史。罗苇在《晶体星球》的三维游戏版本中增设了“意识转换大厅”,进入这个游戏界面之后观众可以自由选择和设定性身份、性意识和性取向,获得体验世界的新方式,这仅仅是她发起的跨媒介、跨学科的艺术计划《晶体星球》中的一瞥,她同时以“创造者”和“推动者”的角色为现实注入多维度的可能性,在这个项目中囊括了实验室、嘉年华、社区、舞台和虚拟人物等部分,构建新的虚拟现实。“生活处在进化的路上,艺术家就是要提前把所谓的未来世界,或者10年、20年之后的世界展现出来,然后带领大家一起去演化这个世界”,这足以见得她积极的自我确信、活跃的观点和行动。

新的观看方式所带来的是新的感知自由,呈现出独立的、公共的感知和表达方式,我想这也是“新感知”展览的题中之意:作为完整的人如何在新的观看方式下毫无障碍地感知与完整的世界。这样的新感知与自我保持着游戏的关系——游戏的前提则在于游戏的双方是独立的个体,而非“被游戏者”——而游戏指向行动。

在创造性的领域,过去的情况常常是女性仅仅在争取到与男性同样地位之时,已经被消耗得精疲力尽;从新的起点出发,女性以差异化的平等不再需要经由男性而面向世界,她们的世界不再局限于内在的、自恋的、家务的、被动的领域,这表现在一种普遍存在的对于恋爱与性、个体幸福、婚姻选择、家庭责任、性别取向的重新考量,这些“内在性”的领域曾经占据着女性的全部世界,而今她们有着更为宽广的道路。刘韧的作品《致我逝去的卵子》中凝固在树脂中的经血似乎是在警示这场斗争的危险、艰辛和牺牲,周巧云的《三十六度九》蔓延着生命温润的体感,在其中她把握命运的脉搏,周宏斌在水中重复投射出孕育生命的自我影像,其中的一个她微睁着双眼审视着这一切,密密麻麻的“虫”爬满吴梦诗的作品,仿佛是由身体的知觉引发对消费社会的控诉。

对于女性艺术家而言,她们将自身的“超越性”投射在艺术创作之中,或者说,她们同时拥有内在的女性特质以及超越自身的外在性。我们越来越多地看到传达公共和普遍价值的艺术作品,在此女性对于自我和社会的感知常常是独立开来的,两者的独立不是隔绝和分裂——仅仅表达私人化的自我,或者仅仅关注作为整体的社会分处于两个极端,更多的情况是,作品中融合着公共化的自我感知。

艺术家林苒谈到她在此次展览中的两件作品《囚》和《岛》时说到,“这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可以往内走,也可以向外伸”。林苒特别邀请表演者何雨在展览开幕的现场呈现《囚》,这件作品来源于2007年林苒在巴黎美院的行为表演作品,作品的重新演绎获得了真正的公共性,囚禁与被囚禁、囚徒与牢笼的关系表达为一圈圈的“画地为牢”,线条在缠绕、纠葛与解除的过程中并非仅仅影射作者自身的经验,而是上升为对自由与禁锢的普遍表述,其公共性实现的最终环节则在于在场的观众对观念的接受、转换和内化。

这个过程在林苒的另一件作品《岛》中则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中药柜上所陈列的物品来自于艺术家的女同性恋朋友送给她的礼物,包括一对女同性恋在美国的结婚证,情趣玩具和信物,譬如写着柔情爱语的白色内裤,散落在地上的纸团诉说着各自的心声——其中一位匿名者希望对公众表达:“我们同时依附在对方的生命里实现各自的存在和独立空间,我们都活在彼此的肉体和灵魂里。”鼓励对多元化性别的包容是这件作品的题中之意,创作过程的“集思广益”同时也获得了社会化的效益。

由吴超、夏维伦主导发起的《植物人视听唤醒项目》在2015年成功将病人从微意识状态唤醒,据吴超介绍,“这个项目是医学、心理学、佛学和艺术的跨学科合作项目,根据个体病例的核心记忆、情结和意象,创作个性化视听作品辅助医学进行植物人唤醒,也根据集体无意识和植物人身心状态,创作共性化视听作品。并且,通过临床观察、视听唤醒室脑电,血氧,心率检测和核磁共振检测作品效果,以此探索生命最后的原动力是什么”。艺术家作为行动者、创作者,积极地打开跨学科的对话,这个项目以艺术对社会的介入性赢得了广泛的反响,同时也是一项持续的“实践测验”。吴超说:“艺术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我们都知道艺术对于生命非常重要,但它是不是真的可以对生命起到作用?不管是我照顾我先生的过程,还是接触医院的过程,都让我相信精神反过来对身体可以产生很大的影响,也就是说我们的精神存在会对我们的身体的生命存在有很大影响。”

“必须让精神连同它所有的财富投向天空,并且移居那里”,正如波伏娃所言,“如果千百种联系把创造者滞留在大地上,创造者的冲动就破灭了”,对于吴超而言,她并没有感受到女性身份会带来障碍,相反她积极投身于探索、实验和行动中,其缘由或许最初来自于她先生身体受伤害并依靠艺术和精神的力量得以恢复,她对生命的感知,不仅是对生命本质的尊重,而且是对鲜活的个体生命的关切,这让她投入广袤的天空,同时立足于大地,却不为大地所束缚。

女性以自我的觉醒、感知和行动共同在她们面前展开世界的图景,她们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参与着当下世界的构建。对于当代女性艺术家来说,她们的创作指向活跃的参与、积极的行动、超越的改变,她们指向未来的创造。“艺术行动首先是一个实验的活动,同无限演进和变化联系在一起的行动”,这是侯瀚如在为展览“一个不确定未来的实验场”所写的文章中提到的,艺术创造以何种方式参与社会现实的问题并非我们在此所谈的主旨,但我们必须首先欢庆女性毫无质疑地加入了重塑社会的力量,女性艺术家与男性肩并肩,以艺术为中介展开未来社会的可能性。(文:夏静)

2015年10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