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会摘录

曹建文：在当代艺术空间呈现古代艺术的展览，这样的形式比较少见。刘明老师同时对当代和古代艺术都非常关注，并能够敏锐的把这两者结合起来，这是非常有远见的。我们常说古代艺术与当代艺术是相互联系的，希望这样好的展览以后能在多地巡回。宋、元青白瓷以器皿类为主，雕塑类我们原来关注不多。通过这次展览的呈现，相信大家也应该感受到了宋、元景德镇的青白瓷塑竟然能做到这样的艺术高度，并且还有这么大的量，这也是我们近些年才开始认识到的。我们常说中国陶瓷雕塑史的第一个高峰是以秦始皇兵马俑和汉代陶俑为代表的秦汉陶瓷雕塑，第二个高峰是隋唐的三彩雕塑。秦汉雕塑注重气势和威严感，隋唐时期更具生活气息，而宋代经济、文化繁荣带来的世俗性与精致化则是能体现宋代瓷塑独特性的重要特点。我想对宋、元景德镇青白瓷塑的历史地位和重要性应该有一个重新的定位，无论从艺术水准还是数量上讲，宋、元景德镇青白瓷塑不但是中国陶瓷雕塑的高峰，而且在中国艺术史上也应该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李正文：我非常赞成曹老师的观点，我早年是学纪念碑雕塑的。我的老师留法回国后教我们做纪念碑雕塑，在现实中通过各种尝试发现这行不通，中国有自己的国情和发展规律，凡是从国外回来的艺术家，后来都选择研究中国自己的主题。我的老师曾竹韶是研究北魏的，王临乙先生研究汉代，滑田友先生研究唐代，司徒杰先生研究民间艺术，他们最后都非常迷恋中国传统艺术，投入了毕生的精力去研究。王临乙九十多岁的时候我去北京，那是最后一次见他，他问我喜欢什么？我说隋代的雕塑。王先生就说隋代是唐代的高峰，还没到顶峰之前是最好的最单纯的，还说：学雕塑就不要出国，中国自己的雕塑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所以受他们的影响，我喜欢跑窑址，70年代就到了湖田窑，那时候在景德镇边上看满城都是烟囱，都在烧煤窑，那样壮观的场景非常震撼人心。从南宋到元是青白瓷人物雕塑的高峰，越做越成熟。瓷塑手捏的感觉非常自由奔放，形象夸张，并且泥性的掌握不受限制，能做到心手一致。这个展览让我感到很震撼，这些瓷塑做得非常自由，虽然我们现代人好像思想很开放，但我们做雕塑非常拘谨。说明社会的审美意象它是很连贯的，宋代就是宋代，它就是高峰。

沈伟：我是学艺术考古的，可能会更多的关注这批东西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去追究一些更加本源的东西，比如材料特性、样式的变化、工匠的流传、迁徙等等。我们对宋代瓷塑的冲动，是因为看到了在中国雕塑史上又一个非常独特，也非常高峰的门类。按艺术的划分，瓷塑它就是完完全全的雕塑。我们看到展出的瓷塑尽管很小，但很能说明问题，这一批瓷塑因为当地瓷土的特征，做工越来越精致化，背后是南方文化逐渐达到顶峰。尤其到了南宋，整个文化的发展就是走向精致化的过程，南方特定的地方生活方式，所追求的干净、整洁、凝练以及心灵手巧的艺术家的个人素质，都能在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这样小小的瓷塑上去体现。还有一点，其实宋代做颜料的水平是非常高的，我们可以想象一下颜料与细腻的瓷土在两相结合的情况下，它可能产生的效果会更斑斓一些，也更贴近生活化。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一批塑像是单纯、干净的，是景德镇特有的瓷土经过高温烧造以后所达到的精润、细腻的质感。但它原本有可能是上过色的，甚至可能会非常艳俗。这就是我前面说的为什么要回到它本身去讨论问题，当然我们从当中愿意看到什么，那是我们自己的自由。

高波：刚才沈老师说到彩绘，它可能会让瓷塑呈现给我们另一种状态。我原本有四个罗汉留了一个准备恢复到彩绘，这个计划可能要再思考一下。我们做这个工作的时候经过了很多考虑，留了部分没有修复的，作为对比能够呈现它最原始的状态。我算是无作者的作者之一，这个展览名我觉得取得特别好。一件瓷塑把它恢复起来，实际上就是在和古人交流。一件古董，在注入自己的工作以后，我也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件作品。古董和当代的作品是相通的，没有什么古代和当代，只要它是美的。我们不知道它的作者是谁，当然它肯定是有作者的。但我参与了也算是作者，所以这个展览名称我觉得取得很有意义。

周杰：我看到展览的第一感受是震撼，这震撼来源于宋代的人文精神。以前我们看中国古代艺术的时候，人文精神这一块并不突出。意大利文艺复兴提出人文精神，宋代比它早很多，南宋到现在有近800年，文艺复兴到现在也就是300年左右。以前我们看书籍里介绍瓷塑的部分非常少，这种呈现让我非常惊讶。宋代的审美使我觉得那么精致、简洁、崇高，以前我对宋代的历史只是一种概念上的感受，看了这个展览以后对宋代文化应该重新认识。这一批瓷塑是有血有肉的，太感人了，这让我感到特别震撼。

熊吉彪：关于彩绘，我很赞赏沈老师的说法，这些瓷塑在当时有彩绘的时候肯定是美的，但那时的美和当代人看到的美不一样，我们现在感觉越单纯越漂亮，并且我相信后来很多美的东西无论是雕塑还是陶瓷都是在我们景德镇青白瓷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我今天来到美术文献艺术中心感觉也特别不一样，刚进门是当代的空间，越往楼上走就越走越远，进入了古代，像是时空穿梭的感觉。

王梦林：我研究建筑，所以对空间特别敏感，今天看展先是当代艺术的作品，再又看到那么多宋代的瓷塑，一下子从当代时空穿越到上千年。我对影青瓷比较情有独钟，我们看每一个时期的塑像不能只从造型语言上去分析，实际上每个时代的造像风格背后就是思想轨迹的变化。到了宋代这个时期，它的走向是精致化，同时也是走向世俗化的一个过程。我写过一本书叫《湖田白瓷美境》，主要是我对整个中国白瓷的研究，包括北方的邢窑、定窑、湖田的影青时期。我认为需要为景德镇湖田窑正声，强调其重要性，它的历史价值远远大于它本身的价值。严格意义上讲明代才有景德镇，在这之前有一个悄然无声的过程，那就是宋代湖田窑默默的奉献和工作。景德镇瓷都的概念，一是从北方到南方人口和文化的流动；二是影青瓷在元代通过乳浊化转变为白瓷，这是划时代的作用。在这个基础上，到了明代就有了甜白瓷的产生，这是更进一步的推动。如果没有好的釉，就不可能发展其他品种，所以青花瓷有了，粉彩有了，五彩有了，为什么？因为基础打好了。即使到了明代设置官窑之后，大量湖田窑的经验对景德镇当地官窑窑口来说也是基础与补充。所以有了基础，才有了之后元、明、清瓷器的辉煌。

张琦祥：我看这些瓷塑人物总有一种感动，你看这些娃娃，每一个都好生动，都像有灵魂一样，它的天真无瑕表现得如此极致。我想就算是不爱好、不懂陶瓷的人都能感受到。

毛小龙：青白瓷在宋代为什么突然发展达到这样的高度？我来阐述一下，第一是因为宋代市民文化高度发展发达，有除了宗教塑像以外的这种需求——那种关乎我们自身情感生活、自我描述和宋人内观的心态及文化消费需求。这决定了这个类型必然发展起来，同时它体量小，有了成为文房和摆件的可能。第二是技术，景德镇特定瓷土的可塑性，材料上的实现，它的窑温、高度，以及汇集南北的窑工的技艺达到了成熟期，在这以前雕塑是很难进入普通家庭的。说到南北，我们往往回到文人的话题上去，因为文人士大夫的地位非同寻常，经济又高度发达，最后带来的结果是什么？就是这样一种由文人为导向的审美情绪。宋代怎么就凭空有了这些东西，为什么把景德年号给了景德镇？当然是因为它烧得最好。早在北宋初期，它就已经以它的瓷器冠绝天下，这是它得到这个名称的原因。我认为一切源头在南唐，首先南唐在南北文化的冲突中，特别是在南唐灭国以后南方文人的地位是非常尴尬的，南方文化的成就也是非常尴尬的，但这种状况不影响他左右的宋代的整个文脉。在李昪创立南唐后，在当时五代十国中经济、文化、军事实力最强的，而他选的策略叫息兵安民，建书院，广招天下文士。事实上南唐人已经为未来宋代的文人模式打下了基础，也奠定了宋代文脉的发展。很重要的一点是南唐比较重视庶族文人，庶族文人就是贫苦大众的读书人，这一点又深得赵光义和真宗的赞同，所以真宗写了《劝学诗》，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是一个延续。

李鹏：我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角度来说一下，我真正接触到古代艺术比较晚。在我2001年去德国留学的时候有一个室友，他是北大考古系的博士做佛教考古。有一次同他去看巴黎吉美博物馆的佛造像，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中国最早的佛造像，有泥塑的还有一些陶的，这些都是早年从吐鲁番地区运到法国的。我们把博物馆里面所有的佛造像，用相机拍了个遍。从那以后，慢慢我对江西本土与陶瓷相关的内容产生了兴趣。我还是抱着一个普通观众的兴趣与热诚来欣赏这次展览。

刘明：我们一直在寻找和等待出品具有前瞻性、建设性意义的展览，“无作者：宋代瓷塑”应该算。在主办方还没有正式发布展览推送的时候，很多参观者发了朋友圈，大概两个月前这个展览就刷屏了。这一次展览的目的有跨界、融合、放大这几个关键词。简单的说跨界——美术文献艺术中心主要是研究当代艺术，宋代瓷塑对我们而言是新的门类，我们很有兴趣来探讨把古代艺术策划到白盒子空间来呈现，是什么样的效果。换一个观看角度，这很有趣也很有意义，所以我们愿意实验一下，而跨界也产生了对话、融合。放大有两层意思，一个是物理层面上的放大，这些精美的瓷塑它的形体不大，我们用投影的方式把它放得很大，需要落地实施，这项工作很复杂，所以设计了五套方案。很多参观者，其中有当代艺术圈的一些专家，他们来到现场感受到宋代瓷塑的一种分量和古代经典带来的强大气场。另一层就是从门类到领域，把宋代瓷塑从瓷器中的一个门类放到雕塑的领域，以一个新的角度来欣赏它——古代艺术的当代转换，这可以带来更多的思考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