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遗失的风景
Naked Garden: Lost Scenery
推介人:蓝庆伟 RECOMMENDER: LAN QINGWEI
将董健“遗失的风景”系列作品的展览命名为荒园(Naked Garden),选取艾略特诗选《荒原》(The Waste Land)的同音字——董健作品中的素材之一园林的园字构成展览名。这正如我对董健这一系列作品的理解:使园林荒——这一动作恰恰是艺术家的创作关键所在。正如将展览标题的“荒园”翻译为“Naked Garden”,园林仅仅是一个记忆的风景,它是古老的但同时也是赤裸无装饰的。
对于董健的作品,引用艾略特《空心人》的诗句显得尤为恰当:“眼睛不在这里/在这星星即将死去的山谷/在这空心的山谷里/在我们这已经失去的破碎的王国/这里没有眼睛;在这最后的相会处/我们在一起摸索/避免语言/在这条肿胀的河滩头聚会;看不见,除非/眼睛重新出现,/像那死亡的黄昏之国的/永恒星星/多花瓣两玫瑰/空心人的/唯一希望。”现代生活生发着泛滥视觉,忙碌与色彩填充着那些被时间占据的“饱满”生活,而董健像一个充满虚无主义与悲观主义的空心人,对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持有充分的怀疑。“新视觉时代给我们多么巨大的震撼,它们存在于我们身边的每处、经历的每件事情,特别是对于内心的触动和诱惑,太多的视觉刺激已经让我们喘不过气来!‘新时代’的出现让信息变得唾手可得,然而现在我们对信息知道的太多、太泛、太杂,但对很多事物的本质却知之甚少。”
小时候的记忆对于董健来说特别重要,这种重要并不是记忆的缺失或者特别,而是记忆中的昨天与现实的今天不同形成的困惑。在其早期系列“向上看”作品中,向上的视角所看到的冰冷建筑形态和框架构造打破了天空原有的平静与格局,画面中的这种布局让天空变得有了形状与趣味。“与记忆相关”这个解释或许可以作为“仰望天空”行为的最佳答案。在董健之后创作的“姑苏遗梦”系列作品中,最初想法也是来自小时候对园林的记忆,如今虽然园林依旧,艺术家却很难找寻那遗留在黑白照片中的记忆。在这两个系列的作品中,我们看到更多的是一种静谧描绘的冥想与追忆。在最近的作品中,董健选择了一种将过去与现在的悖论融为一体的解决方案。
在摄影普及之后,机械复制越来越普遍,而当彩色印刷技术与互联网成熟后,每个人都不自觉地从印刷的或电子的照片中看到自己所未曾去过的地方,世界经常也因此而被认为是缩小的时间空间与地球村。而当我们身体力行地到达某个地方时,常常主观地放弃自己对未知世界的探索与兴趣,带着先验的图像在现场找寻流行中的经典。这便是我们生活的语境,无论是参观博物馆、古迹、自然风光,游者往往对填鸭式的段子和标志性的合影点位更为感兴趣,而对丢失掉的信息与知识不以为然,最为可怕的是这样的生活方式与方法成为习惯。即便是作为工具的相机,它所承载的不是记录的工具,而是创造经典的复制机。这样的危险不仅在于我们获取知识越来越浅薄与片面,更在于一种自认为已经获取完的自大。
在这样一种基本的现实状况下,以先入为主的方式观看董健“遗失的风景”系列作品显得再正常不过,其中的园林形象往往会被理解为再传统或符号化,这不足为怪,因为董健的作品用意的其中一点便是对这种主观简单粗糙理解的批判。选择园林没有太多特殊的符号作用,在艺术家的眼里及现实中,我们看到的园林照片是黑白色的,而今天的园林本身也是黑白色的——当然需要刨除那些搞庆祝的花卉盆景摆设和跑入园林视域中的形状古怪色彩喧嚣的现代建筑。历史与当下、照片与现实的统一在董健看来是一种真实与经典,在“姑苏遗梦”对园林的描绘之后继续选择园林作为画面的素材有着它的必然性。什么才是真实同样也成为艺术家思考的课题之一?是“眼见为实”还是“立字为据”?当艺术家一次偶然的机会走近废弃的印刷厂看到被遗留的印刷残品时,他不禁从眼见为实中发现了立字为据——印刷品——的虚假,比如错版、变色、重影、白斑等。这愈发激起艺术家对黑白色彩的研究及内心脱离浮躁的努力——或许只有内心的宁静与潜心的研究才能离真实更近一步。
将高饱和度彩色色带直接植入绘画在视觉效果上或许显得简单,但这恰恰是艺术家追求的真实之一,只有这样画面才更像是印刷机器失调后的印刷物,也同样是这样明确的色调才能与背景的黑白形成最鲜明的对比。这虽然是董健找到的画面处理的最好方法,但这样如同现实一般的景象——黑白的真实被色彩的世界所遮挡——却不是他想看到的。
从印象派开始,绘画中“物理真实”与“视觉真实”的研究就越来越细化,获得的差异也越来越大。董健用色带营造的迷惑手段令观者犹疑,因为那些品红色、柠檬黄色和苹果绿色的风景事物显然在人们的现实经验之外——理论上也没有这些色彩的风景,只有在印刷的某个阶段,它们才切实存在。于是观者的潜意识驱使他们去寻找色带中最接近真实的部分——这个黑白的部分恰好又被艺术家处理得格外写实。在找到这个领域的时候,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熟悉”的风景,是人们内心的安全领域。董健用简单的色彩游戏驱使了观者的意识,让人们在被动中主动寻找个人经验圈养出的安全感。这只存在于意识中的风景,反而成了真正的真实。
当人们看见一样的荒芜,也就同时看见不一样的、完全个人经验化的繁盛。
这繁盛,显然因为被遗失,才被忆起。
2013年10月13日
董健《遗失的风景—齐云山房》-布面丙烯-83cm×117cm-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