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山川访谈
关于“消失的绘画”
Regarding the “Vanishing Painting”

访谈人:范迪安、吕山川 INTERVIEWER: FAN DI’ AN, LV SHANCHUAN

范迪安(以下简称“范”):图像是否需要足够的信息量来传达新闻事件的现场感,你用绘画语言重新让自己全部的关切和情感重新塑造现场感,这个现场感是否是对你重要的?

吕山川(以下简称“吕”):即时性和现场感都很重要。

范:在某种程度上,你画的都是现实中的大题材,由此我感到体现了一种艺术的“当下性”。一、你生活在中国与世界越来越有关联的情境之中,信息迅速地传播,导致整个社会的精神生活不能不被重大的事件所牵扯。每个人都逃不了的共同关切,构成文化上的公共话语场。人们在社会进程中的重大事件面前,形成精神上的共同点,这是今天很重要的精神生活的特征。全球化一方面是信息交往的便捷,另一方面是人们受到信息的共振,形成共同的精神关切。一个画家可以画自己的风花雪月,但更要进入到社会的公共语境里,体现自己参与责任的愿望和意识。你注意到今天整个精神生活的特殊性提供了艺术家运用艺术方式的契机。你的作品从单幅到覆盖的转化,契合了今天整个社会精神生活上最大的特征和共同点。绘画如果与当下的社会精神形态有关联,就会有一种真正的“当下性”。

二、今年你表现的这些事件,不只具有客观性,也有突发性。你是对突发性特别有感受的画家,从不表达生活中的常态,而是生活中的非常态。突发性的事情对你才引起激动,这也是你的艺术个性。个性不是生理的个性,而是心理的属性。你能很快地把这些外部世界发生的事情,跟自己的心理形成一种共振,并且报答出这种共振,所以你作画的过程是高度亢奋的,忘我的,急于把画面表达出来。

三、你在构建画面的时候有一种自动化的状态。手上只是一个小纸片,画的过程中进入整个画面的场的营造。你现在的这些作品不是一个绘画的新点子,而是人到中年的体验和经历。一代人经过社会急剧的变革,置身在整个中国与世界多方面的关系的社会进程中,我们会不断地遭受命运的挑战,中国快速的、顽强的发展,也是一种动力,你的作品展现的就是知识分子的责任诉求。

吕:有时候画得好的时候,盖掉也很难受。绘画一直是艺术界里最商业化的一种方式,但是一层一层地覆盖掉,每一次新的绘画是上一次绘画的死亡。这也是我对现代世界的一种看法。我从一开始学习就接触绘画,绘画对我来说是最切近的一种表达方式,所以通过覆盖,使所有的绘画变得无意义,也是一种决绝的消解。有意义的是在绘画过程中一笔一画的切实和临在的体验。我每画一张画都要喝酒,为了使自己更放得开。

在事件发生的瞬间,你所能看到的是代表了事件意义的媒体,所生产出来的消费性话题,它们都被一次性地损耗了。留给我们的只是共同度过的一段集体性记忆,它以一种集体潜意识的形式积累在我们内心的深处,就如同被覆盖了的绘画,它不再以一种表象的事件形式浮现出来,而是永远地作为一种内在的能量停留在沉积岩一样的内部的一页。

范:从绘画的技术来说,你在画面有底子的情况下,再画上去有什么挑战?

吕:我从图片达到理想中的最后的画面,会跟自己较劲,过自己的眼睛这一关。有时候也经常抹掉,重新开始,自己心中有一个自己的标准。在形的上面重新来找形,底部最终都可以变成可用的。我以前做肌理是为了肌理而肌理,为了服务形,经常是重复关系,画面就显得单调。覆盖会出现很偶然的肌理,比如天空本来很单薄,但现在也很厚重。十几张的覆盖之后,自己在技巧上积累了很多的东西,在消失的同时充实了自己。

范:我们要解决绘画的视觉质地,前一张的肌理并不为后一张画所设定,但在画的过程中为后一张的视觉质地提供了新颖性,在不断覆盖、不断塑造中形成画面的视觉积累。严格来说你的作品没有停止的时刻,你只能以时间为概念使作品停下来,以年度作为限定。

吕:现在都在谈绘画过时了,用新媒体新的材料,我依然认为用绘画的形式可以做出超越绘画本身的作品,不单单是绘画,而是一个综合的行为。整个构成,对我个人更有意义,最终留下的只是必须停止的最后一张画。你没办法控制这个画面,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范:在过程中是为自己,有自己的心理的追求的导向。只有你和记录者看到,也不是在追求过程中的动作,使画面有种重力。这次上海双年展选择你参加,就是因为你的绘画方式与双年展的主题“排演”的含义相关。“排演”旨在讨论两个问题:一、什么样的艺术形式和今天的社会运行的特征能够契合?排演有不可预见性,发生的展开,发生的过程,是今天文化的特点。二、每个艺术家的个体和外部世界的关联,不是扮演终极评判者的角色,而是通过过程的参与形成了艺术表述。所以你的作品参加到这届双年展中是个自然而然的结果。你更集中地做了一年,是和双年展主题的确立共同走过来的。

绘画的任何观念都是艺术家预想的,为自己的行为做出注脚。你还不是观念预先者,你在朦胧的取向中使观念在过程中呈现出来。绘画要走出困境和传统形态,确实需要新的观念,但也不能把观念至上当做解决绘画的良药。要非常切身地跟当下社会的文化方式,产生关联,要不断地寻找绘画的边缘形态和可能的形态,这是艺术发展的必然趋势。仍然有许多绘画坚守者,但是不是坚守绘画的原有形态,而是兼容其他媒体的语言。其他新的载体抢夺了绘画的领地,也在吸收绘画的优点,视觉形态的录像、装置也离不开造型的基本因素,黑白灰、形的大小趣味、空间结构、光影、质地、肌理……绘画为什么不能从其他媒体吸收因素过来,从而壮大自己,找到出路呢?我们往往只看到绘画的危机,没有看到可能性,只看到绘画受到挤压,没有看到绘画在媒体时代、图像时代的新的路向。在这个意义上,你的作品称之为“消失的绘画”,也是绘画的重生。(节选)

重点作品 世界广场--麦加 500cmx300cm

吕山川《世界广场—麦加》  布面油画  500cm×300cm  2012年

本文发表于2013年《美术文献》总第81期